天氣預報說,加拿大的這個冬天將會漫長而酷寒。我從溫暖的澳大利亞回到多倫多已經是11月下旬,雪還沒有下,但我內心很靜,很定。
詩友江南和朋友來訪,不僅帶來了南方的暖意,還帶來了意外的驚喜。他任社長的《北美烏鴉詩社》,將首屆烏鴉詩歌獎頒發給我。在這個詩性嚴重缺失的時代,在這個血腥染滿眼睛的時代,在這個審美能力遭廢棄的時代,在這個暴力統一了情感的時代,感謝江南先生和《北美烏鴉詩社》,在酷寒襲來之前,送來了安慰和溫暖。
我的詩歌創作從七十年代末開始,那時還沒有機會讀到什麼好詩。這些年,雖然生活忙碌,世事變遷,但一直有詩歌相伴。江南先生問我:“是否寫詩已經成為你生活的一部分?”我說:“不,寫詩是我生命的一部分”。我在《雪魂飄隱處 滿目盡蔥蘢》中介紹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我寫詩的心境和情境:“詩歌那時是我暗淡無光的生活中一盞暖暖的燈,是我寂寞無趣的日子裡一個秘密花園,是我孤獨無依的旅程上一排環翔的信鴿。詩歌是我的密友、談伴、情感的依靠。詩歌是我真情的宮殿,摯誠的樓閣”。時間的洪流洗禮和侵漫了人生的大部分領域,但情懷不改,詩性仍在,我總會在一些陡然怔忡的時刻兀自感慨。
我,是幸運的!我的詩,是幸運的!
近三十年,關注人權、從事民運、人道聲援、游說請願、舉辦會議、演講座談、堅持寫作、抨擊共產、新聞采訪、專欄評論、緊急救助、街頭吶喊,支持蒙維藏,關懷良心犯……,我一路疾行,無暇他顧,更疏於與人聯絡情感,沒能向那些天涯海角或近在身邊的我詩歌的共鳴者致謝。在此我一並鞠躬感恩。
2006年,作家和社會活動家劉真大姐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讀到我的詩,非常喜歡。後經黃河清兄穿針引線,我們開始電郵交往。她得知我想在國內出詩集,於是不辭辛苦到處奔波替我找出版社。一個出版社看了我的詩稿之後,決定拿下一個預定的出版計劃,出版我的詩集。但是到了國家出版總署這一關,立即遭到攔截,出版社也遭到責難。我的詩集沒有能夠出版,中共公安、文化、出版三部委仍然聯合發布文件在全國查堵。
劉真大姐在《<覓雪魂>的另一種榮幸》中寫道:“在一個無詩的時代,《覓雪魂》能夠脫穎而出,可謂當今詩壇的一大幸事,而且在所有的詩集都面臨默默無聞的命運時,這本《覓雪魂》卻受到了國內有關方面的高度重視和大力查堵,國內大小媒體,無一遺漏地傳達了文件通知,嚴禁出版、發表或轉發盛雪的《覓雪魂》,盛雪及《覓雪魂》一下被國內所有傳媒人所知曉,這本還未出版就遭禁的《覓雪魂》,憑藉這種力量,迅速地走遍了祖國大地,而且成了許多人關注或尋覓的對像。這種客觀的效應,不能不是《覓雪魂》的另一種榮幸!”
我1989年8月抵達加拿大,自此走入中國海外民主運動的行列;自此,我的絕大多數時間、精力、智慧、思考、金錢、行動、人脈,也都投入到了這場事業。我的詩歌創作成為在機場、車站、會議間隙、無奈等候等寂寥一刻,心緒不期然的飛揚。
詩歌寫得少了,好在總有些非寫不可時刻。我的詩是幸運的,獲得了令人潸然淚下的共鳴。智慧而美麗的女作家北明在《丟失後的殘字》中寫道:“就是這些詩,在每一個平庸的日子,每一個平凡時分,收集著散失的文明碎片,連接著隔絕的村落,表述著我們內心的獨白,撫慰每一個孤獨的靈魂。也是這些在心靈的荒郊野外飄蕩的殘字,在白天和黑夜,在流亡途中,在異國他鄉,記錄著我們個人和民族的苦難,堅守著我們的人性,讓不幸受難的生命在我們的懷念中復活,從而使陽光君臨我們內心和這個社會。千年暗室,一燈可明。這是盛雪這本詩集的功能。”
被譽為民運理論家的胡平先生在《推薦盛雪詩集<覓雪魂>》中,從一個民運同道的視角解讀了我的獨白:“作為知名的民運人士,盛雪也遭受過很多誤解乃至惡意的攻擊和誹謗,但她能不動聲色,淡然處之。然而正如她一首小詩所說:"只是能夠承受打擊/並不是感受不到傷害",此所謂堅強。此等堅強,令人肅然起敬。”
2008年3月在香港的詩集發布會上遇到作家盛慧。這位外表文秀恬淡,略顯靦腆的年輕人告別後,居然寫出一篇《盛雪詩歌的兵器譜》。讀著這獨特而傳神的詩評,我禁不住大聲笑起來:“說實話,我雖然習詩多年,但對於當下的詩歌是極不滿意的,很多詩人像巫師,對於他們來說,寫詩就像念咒語,語言像是花拳繡腿,雖然極盡華麗,但讀完之後,卻如墜入雲裡霧裡,不知所雲。盛雪的詩,卻迵然不同,她讓我感到了久違的痛快淋漓。讀完詩集,我耳邊回繞的竟是清脆的兵器之聲,我深知,對於一個自由的騎士和民主的鬥士來說,詩歌就是她手中的兵器,在我看來,她最得心應手的是:飛鏢、快刀、斷魂槍和流星錘這四樣兵器。”
不少朋友說,在陳奎德為我的詩集寫序之後,為我的詩寫評介是困難的:“恍如在古老詩國的上空,黑森森的天穹下,我看見了一片潔白雪花,正在熊熊燃燒。紅裹挾著白,閃爍在無邊的黑幕中。那就是詩,盛雪的詩,以紅、黑、白三色為主調的詩。以古韻和今語連綴的新詩,在詩歌衰微的時代,她倔強地出場,身披浸透二十世紀血淚的三色衫,上承古賢,下開新篇,百折不回,尋覓雪魂,復興詩心。‘雖千萬人,吾往矣’”。 是的,陳奎德先生洞悉古今的穿透力和俯瞰蒼生的大慈悲,彙聚成文字,流泄於筆端,我只有默默頂禮。
江南先生介紹說,詩社之所以取名“烏鴉”,是有感於烏鴉是自然界中一種向死而生、反哺報恩、特立獨行的禽鳥。詩社以此立意,寄望於,詩人既有追求自由,熱愛真理,敢於抗拒暴政恩典的勇氣;也有懷德感恩,心存大愛,擁有不懼孤獨苦難的秉性。
感謝還有江南先生這樣的詩人,有北美烏鴉詩社這個的處所,還有一批狂妄著理想狂妄著太陽的追夢人。
我深知,我們正處在一個向死而生的時代,這個時代是如此悲壯而倔強的出場了,我們已經別無選擇。
2016年12月6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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